【内梅】当你深醉
前文 当你熟睡
里约
7/11/2021
亚军有什么名头喝香槟呢，他先后饮了几口白兰地，威士忌，波特酒，伏特加，因为平时不常喝，血液尚保留着对于酒精的敏感，它们混进血管里奔腾，很快涌上大脑，酒精比水更轻，他的头也前所未有地轻盈。怨不得马拉多纳，罗纳尔迪尼奥都曾耽于酗酒，酒真是好东西，稀释未做之事的决心，也冲淡未竟之举的不甘，让人变成无需承担各项责任，也不必考虑任何后果的人。
父亲曾禁止他碰酒，怕他随随便便弄出第二个孩子，所以酒精的坏处他自十七岁便懂了，可酒精的好处可能直到今日才完全领会。内马尔从舞池下来，酒精只提供一个小时的活力，随后四肢便像自水中上岸后那样沉滞，好在心情依然可以畅快遨游，他在两具曼妙胴体的簇拥下回到卡座，面上浮现出奇艺的满足的微笑。女子的手在他身上游走，管他呢，那些手细腻微凉，以恰到好处的温差在肌肤上掠过，帮他解开扣子，内马尔配合地仰头，顺便查看手机动态。
列表中的阿根廷好友不约而同地分享视频，关于同一个国家队派对，背景在科帕卡巴纳海岸，不错，非常奢侈的酒店，烧烤，唱歌，游泳，沙滩排球，沙滩足球……内马尔为他们一一点赞，都是认识短则几年，长则十年的朋友，amigos，他发自内心地替他们高兴，迪马利亚，马丁内斯，奥塔门迪——酒精和耶稣都叫他宽以待人，内马尔决定向奥塔门迪展示一个基督徒的胸襟，想到此处他在胸前划着十字，依偎在他肩上的女郎满面诧异。
继续翻，还有谁的？梅西，梅西！配字：我最快乐的时光，与家人一起。/沙滩足球，输给了我的儿子！/感谢上帝，感谢家人和朋友，感谢所有的你们。
内马尔都要流泪了，他连忙点赞，想要评论些什么，身边略被冷落的女子急不可耐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，内马尔有那么一瞬忽然清醒了，血都凉下来，但也只是一瞬，降温是个过程。手机上准备输入的字就这么忘了。
他胸中发闷，没有十分钟前那么畅快了，仿佛眼前出现一座钟摆，敲响他极乐状态的倒计时。他得做点什么，好好利用这段没有负担的时光，他有一个想法，从他在舞池中疯狂律动时便诞生的想法，他不耐地拂开那些女人的手，从怀里扯出一些钱，不算多，如今他很少带现金，但还是颇具气势地散给几个女人。
他窝在稍微安静的卡座角落拨号，十多秒的回铃音后，熟悉的低软声音响起，“内？”
内马尔几乎还沉浸在冷静机械的等待音里，他头脑不清醒，他是为什么要打电话来着？
“……啊？”
对方一如既往地有耐心，轻轻笑着说，“不是你打给我的吗？内，你还好吗？”
内马尔听见他声音背后的海浪，海风将梅西的话送到他耳边，好像自己是举着海螺和他沟通似的，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，眼前浮现出梅西穿着拖鞋，一只手插着口袋在沙滩散步的图像，“嗯，我，我真高兴，里奥。”
梅西没有立刻回应，他注意到内有些口齿不清，且嗓音低哑，他稍等了半秒，依然是轻松的口吻，打趣道，“真的吗？你可以不高兴，我不介意的。”
“不，我真为你高兴，里奥。就在刚刚，我做了一个决定。”
“哦？什么决定？你还好吧，内？”
“我决定明年，明年世界杯之后就退役。还有我很好，你不相信吗？”
有两三秒的时间梅西都忘了呼吸，浪涛去而复返，螃蟹躲进洞里，他稍微平复一下语气，“你在哪？内马尔？”
醉鬼坐在他的副驾，梅西探身替他系安全带，内马尔按住他的手，露出十分单纯甜美的笑容，“我们去哪？”
梅西在来时的路上努力说服自己，内马尔只是醉了，在听到退役二字时他怒火中烧，恨不得当面给他的脸上来一拳，可此时看到他，见到他的脸，怒气又熄灭下去，或是被更深层次的，无数纠缠不清的情绪扑灭了。所以他只是发动汽车，温和地说，“你想去哪？”
里约是内马尔的地盘，这可能是头一次梅西在这所城市开车带内马尔。这里到处都是内马尔的痕迹，酒吧门口，大厦侧面，公交车站，等待红灯的间隙，梅西指了指正穿过马路的一群孩子，“看，他们都穿着你的球衣。”他们穿着内马尔的巴萨球衣，巴黎球衣，以及国家队球衣。
内马尔无所谓地瞥一眼，“嗯，毕竟是在，这里。”
车流如开闸的洪水向前行进，他们的交谈却停滞不前，梅西有些懊悔刚才的话，他最了解辜负人民的那种负疚。
“你知道我曾经退出国家队吧？”梅西早就不介意调侃这事了，“这一度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。不过现在想想，这有什么的呢？都会过去。”
“嗯，我只是……想回家。”
“内，我们应该谈一谈——”他们驶过繁华地段，来到一处静谧街区，梅西踩下刹车，侧头仔细端详他，内马尔却只是一直望向窗外。
“你刚才不是问我想去哪？我只是想回家了。”
他语气迷茫，听起来像是迷路的孩子。梅西没有比这时更恨自己不善言辞，他只能再次发动车子，并说服自己，这只是内马尔的一时之念，冲动再正常不过，五年前，他和内马尔同样的年纪，他也冲动过。明天等他彻底清醒过来，他会找他好好谈谈。
无言的后半程，内马尔一直靠在座椅上半阖着眼。
按照导航，梅西把内送回他在里约的府邸，这地方他曾多次光顾过。
“内？”对方闻息动了动，“里奥。”
“答应我，回去什么都别想，好好地睡一觉好吗？”
内马尔点点头，手碰上门把手，又缩回，他半转过身，“里奥，谢谢你。”
梅西立刻还以微笑，他希望到明天之前，内马尔别再有任何情绪波动，别再胡思乱想。
内马尔此时却身体转过来正对着梅西，光暗晦涩，辨不清他的眼底还弥留多少醉意。
他笑着说，“里奥，我真为你开心。”
他的嘴角明明还在笑，可是那双眼睛，幽微，闪烁，镀在表面的一层迷离之下，却如深渊一般，将里奥拖入四年前的回忆中，那种眼神，混合着绝望与期冀，痛苦与欢欣，狠毒和爱慕，这让他的祝福古怪得如同诅咒。而它赋予人的那种知觉，就像他曾经苦涩决绝的吻别。
“我知道。”里奥神情复杂地看他，他多么希望内马尔能够敞开心扉向他倾诉，能够光明正大地吻他，可是这都是内马尔自己的选择。里奥也只好配合他。
内马尔听到后没什么表示，只是肩膀懈下来，眼中的微光如火花熄灭般暗淡下去，车内那股无声的紧绷荡然无存。他正要准备下车，背后突然响起，“内，等等。”
里奥趁着他错愕的瞬间解开安全带，身体倾过去，飞快地吻上他的嘴唇。
他的嘴唇翕张，温存爱抚地摩挲着，落在内马尔心里如一道惊雷，里奥什么都知道，那个吻，他什么都知道。
内马尔呆愣地承受着，过去向酒精借贷的快乐如潮水般退去，享酒醉的福，就注定要吃清醒的苦，迟来的情绪种种还是追赶而至，懊悔，不甘，怨怼，无助，山崩地裂般袭来，碾过他的肩头，坠在他的心里，内马尔挣脱梅西扶在自己后颈的手，强行中断这个吻，摆过头去，眼泪便流下来。
梅西看着他的背影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想要安抚，“嘿，”内马尔的肩膀就耸得更厉害。
他抽泣着说，“里奥，你原谅我吗？”
梅西并不完全懂他在说什么，只能提供自己的肩颈供他栖息，让他的头抵在自己的颈窝，“我从没怪过你呀。”
这是一场无人知晓的告解，这四年他都做了什么？从2017到2021，当年不可一世地高调出走，到2018年世界杯受伤，2020倒在欧冠决赛，2021再次折戟美洲杯，整整四年过去，他存了四年后再分高下的心思，最终结果让他无法抬头，曾经的唾手可得好像都变得遥不可及，心气在频繁的伤病和落败中渐渐消亡了。
叫梅西的男人，曾是他远大前程的起点，今日却化为他梦想沉落的终结。
“我走错路了。”
他无助地攀附在梅西的肩膀，渴望一份救赎。梅西的手一下下抚着他的背，他摸到他凸起的椎骨，想起内马尔背后的纹身，两片肩胛上是一对巨大的翅膀，之间夹着一串字，他的手捋过内的脊椎，问他，“你这里刻着什么？”
be your hero.
“你知道吗内，蒂亚戈过去每次问我，为什么有些阿根廷人希望梅西去死，我都不知要怎么解释。那时我也二十九岁。”
“路很长很长。”
“你要走到我追随你的那一天，ney, be my hero.”
